之一：沉緬的婉約

曾經日暮時分與她沉緬的婉約相遇
以隱約中的淡雅
寫下淡月雲來去，矇朧中
逐漸顯影，一種沁入
記憶國度底色澤，如
候鳥群飛掠過，劃破
沉睡已久的浮雲，留下
突然靜寂的世界
以千絲縈迴抽不盡
歲月中懵懂的年紀，及
帶著淡美淡愁的夢
屬於五十年代的童話
古堡城牆上，如何
望盡千里雲，等待

雨後的彩虹，牆外
叩門聲響起
有人擰著書，徐徐翻讀
與陽光在樹梢簸搖爭辯
仲夏的初識，蟬鳴
從樹梢穿梭而下
記錄她泛紅的臉頰
如何以年輕
與他交換一生的版圖

之二：梧桐聲落

再次與她奔騰的心情相遇
驚見屋外的天空
如此蒼冷而煙茫，竟然
期待起南部家鄉，那種
梧桐鏗然落地的情緒，
如那地平線上乍現的孤桅
遙遠航向陳年往事，以及
她父親如何教她中國書法
有時背誦詩集，嚮往著
突然浪跡天涯的荒唐
有時幾個姐妹一起去看戲
討論舞台上的粉墨妝扮
有意無意的
重複生命的喜悅與苦痛
以及歡笑。那些日子
如何與他一起
寫論文，以窄室裏的微光
刻寫台北記憶

之三：櫻花的雪季

然後談起
第一次下雪的日子如何
以櫻花的曲線
描繪故鄉的雨季
在太平洋彼岸敲擊想念的礁石
流進兩地相隔的沙灘裏
苦難的年代教她如何
扮演卡謬的異鄉人，迂迴
在明治神宮前默禱
看雪在屋脊漫延
初冬在雪中睡去一片廣場，圍繞
她底孤寂與兒子們的嘻戲，沿著
古樹盤旋，她的祈福
合掌與膜拜，遠看幾位僧侶
擦拭潮濕的地板，準備
晨禱的儀式
她遂輕輕搯起一瓢神水
在許願池前
細數遙遠的惦念有多長，以及

那年冬天
雪如何下的慌亂
如失控的天使，撒下
滿缸的棉絮，如何
讓灰濛的穹蒼
夾帶高單位的相對濕度
卻是下不完的絕對惦念，且在
午夜驚醒，兀自而坐
將思念緩緩延長
伸向千里外另一個夢底
並且踱步，有時
翻看發黃的照片，有時
搧搧羽扇
倚著大和風味的門扉
迎接童年時
庭院裡茉莉花的清香
一季又一季
她遂以婉約的風貌
徐徐的將自已推向年輪的另一端
如牽牛花般的攀纏
一一攔住命運的
苦難與歡愉。她依舊是
歲月浪潮中
仍然綻開的白合花
瓣瓣裡有命運的微笑

之四：如歌的慢板

再次與她沉緬的婉約相遇
已是晚冬之後的故事：
以滴滴淚水的速度流進
昔日父親的背影
與他惡化的昏迷指數
互相呼喚永恆，或者
比手畫腳，把陳年往事沉澱
再看歲月如何從回憶中走來
又從回憶中逝去。再以
最後一個心跳交換
深藏胸口多年的淚水，湧然
淹沒所有的錐心痛處。只是
梧桐不再落，屋前迴廊下
仍然燈光漫漫，照著矮牆
看她點香祭拜，燃燒
永遠的回憶。黑夜目睹
陣陣青煙，刺鼻的心痛
愈夜愈深，月光
早已忘了它底黯然
庭前的榕樹仍然堅持它的老邁

之五：這個季節以後

再度過幾個季節
提起舊事，也許
她已髮色如霜，香袖
依舊流傳古典的婉約
比一朵雲還輕。還與他
相守。以斑駁白髮註解
今生的承受：都在
沒有焦點的光環圈中
盤旋。感覺
尚未表達的承諾以及
提醒：曾經相約
如何放下煩煩塵事
以彩繪畫筆塗滿夕陽
留住塞納河的
最後一片醉

　　　　　十二 • 五 • 一九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