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叢旁的三合院
我支著下巴想像帝大的校園
夜裡的蟬鳴反而更加急切
更加飄忽
我握住妻子替我收拾行李的手
油燈因我的呼吸搖晃
我堅定地說要給她永恆的光明
她抿嘴羞怯地笑著
牆壁上
我們的影子如布簾飄忽

我們在帝大的校園
追逐初春濕暖的氣息
中國兵從後面大剌剌地趕著
她驚慌地推我到路旁
我要她站在盛開的杜鵑花中
篤定地說要給她永遠的春天

又有一群軍人嘈雜地走過
覆蓋住我的聲音
但她抿著嘴眼睛發亮
雙手緊緊絞著
好像要抓住什麼

我趁夜逃回家裡
（懊惱為什麼跟人群遊行請願）
母親哭得癱倒在門檻
父親急怒地摑打我的臉頰
潮濕的春天幻起迷濛的霧氣
她靜靜地交給我一包衣物
拉住我的手
探著她肚子裡胎兒強壯的心跳
她深情的眼睛看著
我不斷冒汗的臉
我的影子抓著地面

她從獄中接我回來
咬著嘴撫摸我冰冷枯瘠的身體
我聽到她微弱的心跳
不規律地顫動
她細心地把花朵
舖滿我的身體
輕輕擦拭我因解凍而冒汗的臉
這就是我承諾的春天？
她忍不住嚶嚶地哭泣
稀疏的白髮糾結在頸項
（我從沒有看過她哭成這樣）
簌簌的泥土急速的落下
我帶著春天
消逝於黑暗的墓穴

19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