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山從遠方來
雲從山多夢的眼睛來
那口無憂的井，有水
井是村子裡老人的手掌
村子睡熟了
手掌孵育許多夢語
山在打坐
以蛹的形式準備過冬
像溫暖的小島
默誦英勇的長詩
雪下來之前，先清潔心口
島中挖一個地窖
埋一、二本日記
幾根蠟燭
在微弱的黑暗中
爬著樓梯，思索
且用手掌建築塔
一完成，就老去
山喜歡變老
老得足以跋涉
一月到十二月
２
鋪上一層悲傷，九月
又鋪上一層悲傷，十月
山在霧雨中沈淪
十一月，烏雲來襲
熟睡的村落無夢
大雨鞭答他們無辜的
屋頂
十二月，有人路過村落一瞥
黃昏的炊煙釋放了山村的
記憶
雪，是雪
清理好彎曲的巷弄
像節慶的旗幟，進入
黑暗的通道
聚在爐火邊喁語
修整彼此的笑容
似乎有一種力量指揮思考
收拾衣物。早早上床。聽雞的
鳴聲一如往常
在雪中，我們沈默，小鎮沈默
山沈默
只讓雪霸佔四通八達的路徑
夢的入口
還有腳與足印親密的呼吸
唯剩歡愉輕輕搖動
四月，臉上有太陽臨幸的胭脂
五月的山乃有了暫時的豐潤
但是，第一批籍口探訪的烏鴉
回來了
３
他微弱的雙手
有烏鴉盤旋
送葬的隊伍開始了
村子邊緣，那道潰爛的傷口
總是不能痊癒
猶有心跳
在山年邁的胸膛下
那條河淒厲地繞過幾個圈
追討一兩回迷途的夢徑
一月，二月，三月，
越過獵人設計的陷阱
四月，五月，六月，
以全速進行新的祭典
七月，戰鬥力增強
八月，遍地是舞蹈的敗跡
九月，敵人的鼓聲已然遠去
十月的山喜歡變老，在溫室中
閱讀經典
十一月，十二月
夜中有無名的哭泣，呼喚
彷彿看見
並聞到童年溪水的清澈
雪下來了，他發現傷口內部
有外人駐足
他們成群結隊
在轉角，看見
一個年老的村子
擁抱自己
用他微弱的心跳，路過
黃昏
４
山突然站在我的
面前，愈長愈瘦
我已不再認得你了
連我，也要遷徒
你手掌最肥沃的地方
有一個小鎮，白雲繞膝
禽鳥靠樹幹築巢
那些爆破或戰鬥
都在和平中進行
無人要你憂慮，輾轉難眠
你有一個新的名字
新的地盤
雪落在你額上
依然莊嚴
然而，我已不再認得你了
銳利的雪
入侵你的雙眼
你的唇上鎖
你的白衣撕裂，在風中
你輕脆的乳名被塗改
也許在這世上，有什麼地方
有一對翅膀
讓我把你遷徒
５
那座死亡的山谷過去是一座
死亡的山谷過去是死亡的白髮
連根拔起道路亦連根拔起
月亮從村子屋頂上方死去
有一道傷口從左眼到右眼那樣
長長的一月也慢慢死去
文章出處：
現代詩復刊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