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一位少年的成長
她們曾經把漂亮的衣服放置在書包裏
像放置一個十八歲的生日宴
而她們只有十六
在這裏
生命中隨時聞到遺忘的氣味
有時人們麇集在
無力移動的高樓裏
在寫著字而沒有名字的站牌裏
那些特別美麗的草
從六月掙扎到八月
現在是十二月了；
愛好變成了神
去寵愛花園裏帶露的球
和慵懶的四肢
嬰兒的幼年
那些捲動著太陽陰影的滑輪
奇妙地
捲著星球的軸心
城市被物品建造起來
在燈光的四壁裏
人們重複著各種迴聲
有時跳舞，有時躺下
向多目的年輕的道路
有時用繩索試驗
上昇
有時下降
那些做雲的背景的
廣告看板
有人在畫雲。
小心地
用肥沃的農藥培育的
劇毒的水果
餵養著過度肥胖的孩子
我們混淆了健康與病
仍然在擺弄著動物結實的身體
我們用尺畫出直線的混亂
畫不出單純的圓
我們默誦著書本裏
已然埋葬的金句
大量服用知識的
安眠藥
在面對死亡時
淺淺一笑
假定他的臉紅潤而慈祥
臨睡前
沒有人再敢提倡憂愁的智慧
智慧是甜的，多水份的，不抽煙，只有散步
與美夢
登山的小徑上
擠滿了看海的人
遠方
值得更多瞭望與想像
多久以前
那一隻折翼的翅膀
把那些失去主人的
愛說話的貝殼
遺落在沙地
海浪捲起的冷冷刀口上
（聖、聖、聖……
我曾經呼喚你的名字
守護著我，教我以
如何採集蝴蝶
汲取井水裏
的反影）
那些令你生病的
微笑
那些傳染著寂寞的
招呼
連熱天裏也寒冷的血脈
藍色地
撫摸著地心裏的渴
那些關心腸的蠕動
和報屁股份有限公司
最傳統最富特色的
生活藝術
舌頭與筷子
建立了龐大的家族
那些痛苦
半夜裏找不到廁所的
入口
燈亮著
眼睛卻睜不開
書頁逐漸發黃
犬吠醒了
回不去的夢境
也無所謂了
不適合再走了
淤傷的腳趾
蟲噬過血的雙腿
新聞未曾記載
除非
他下到發臭的水溝
搖晃著手裏的槍
向天空示威
世界就擁到他的膝蓋前面
仰視他
月亮做紅色的人質
甘願讓夜晚
喪失他的記憶
（臨睡前
我們把心頭的石塊
卸下
加上夢境的重量
於是我們開始崇拜勇敢）
他們嚼著口香糖
不能忘懷奶嘴的童年
於是我們
戴上眼鏡加強我們的威嚴
那些祭拜過野蠻的街道
表演著日以繼夜的
鬥牛舞
也有了一點田園式
歡樂
在不被太陽照到的心靈空間
有人蓋起巍峨廣廈
有人在逃亡
有人不能忍受一張白色的圖畫
有人睡在舖著奶臭的小床上
有人賞識斷了骨頭的人
有人用牲品交換悲憫
每個人都很富有
解放了舌頭和關節
不必再裝潢
避免所有設計的缺點
蟑螂抓完了
聰明的人知道
該抓甲蟲了
簡單的頭腦的體操
勢之所趨
就有了多采多姿
就有了生活
（新與舊是兩個血腥的懸崖）
我們挨過了唱詩的隊伍
（那個獨唱的女孩馬麗雅）
挨過了雷和砲的集會
（指揮大師希德勒詮釋的田野樂章）
挨過了食物的轟炸
（海的邊緣，魚類的戀愛事件，自殺抑他
殺）
我們挨過了
眼淚清洗過的街道
在唱著不安的午夜
有人用夢遊的姿態
走路
用鮮花織成的地毯
很快就褪色
有人用針去刺
那些壯烈與淒厲
貯藏在肩膀上的
夢想
從指尖開始
旅行
那些肺充滿著歷史的
二氧化碳
那些胸前抱著佛路伊得的
枕頭
那些文明的瀉肚
患者
還在吸吮這
躺下的城市
用玻璃器皿培養的
風景
隨手拋棄的友愛
唇與唇裝飾的音響
有人發現
暢銷多年的鏡子
還在照這個
睡不著的城市
那些追緝過黑夜的鞋子
漂過白髮的大河
深深地攫住
逃離的帆
東南西北行
（那些文明的齒輪生鏽了
你錯了
你不了解機器和
機器的生命）
在愈來愈聰明的校園裏
樂觀是一門無人講授的
必修課程
我們輕易地越過了古典的時代
浪漫的時代
否定的時代
然後我們爭著
捉拿掌中逃逸的
蚊群
看草食動物從我們
窗前游移到夏天
山上的牧場
我們驟然想起心裏
窩藏的樸實的春天
尚不死
我們擦掉黑板的命題
提起猶溫的酒瓶
和酒瓶裏發酵的種子
向荒山奔去
鮮花灑滿了
仇恨逐漸長大的婚禮
讓教士祝福
平靜的冬天
帶來不能寬讓的死亡
我們愛仇敵更易於
愛我們的親人
鮮花灑在
向陽的森林小土丘上
傷痛回到大地
又遺傳給我們的下一代
我們因害怕而迷路
在城市古老的甬道裏後退
在肌膚接觸時
穿上絕緣的重裘
在壅塞的十字路口看到幻影
有時
我們陶醉在街道無休止的爭吵中
面湖而居的寺院
敲起薄暮的鐘聲
那些落葉的腳步
貓的陰影
在雕鏤的廊柱間
棲息的
都在回頭凝視
湖上的夕陽
黑夜輕輕擊著
老尼的駝背
擊著木魚
蠟燭們在孤單裏
合唱
（在神話來臨以前
我們仍然維持著
毫無風格的婚姻生活
只在一個雨水充沛的夏日早晨
瞥見了花架下
堅持著的詩的蹤跡）
我們在城市的地下道裏
互相懷疑
厭憎
互相指引迷失的方位
互相搶劫信心
我們相識於
毫無故鄉的車站
意想不到
輾在輪下的故鄉
四季
跑得更遠了。
深夜
仍有啼哭的孩子
在雨中奔跑
仍有鞭炮聲
從遠方的村落
傳遞著烽煙；
人們打開包裹中的禮物
全副武裝的小丑衝出他
焦躁的右臂
人們用茶和咖啡
伴奏著
喧鬧和笑；
深夜
仍有啼哭的孩子
在雨中奔跑
（為什麼有雨呢？）
（為什麼有孩子呢？）
仍有打擊樂器在遠方的戰場演練
（為什麼有遠方呢？）
為什麼有人要放這悲傷的曲子
在我們啜飲溫馨的檸檬汁的時候呢？
（為什麼有人呢？）
（不生活在起泡的牛奶濃液裏頭呢？）
為什麼雨旅行了那麼遠
鞭打著山脊呢
孩子
車輪輾過我們剛才魯莽的四肢
賣花的孩子
在無邪的炎熱
午夜
舉著四季的手臂
他賣白色的牙
黑色的皮膚
與游牧的棕色瞳孔
砲火下的
觀光客到那裏去了呢？
（何以海洋不在地球轉動的時候
傾瀉呢？）
是誰養育了失落在街道的孩子呢？
對於文明
我們只能駐足圍觀
我們只能在猜拳聲中
讓時光痛擊
逐漸潰瘍的胃
那些鬆弛的官能
與皮膚
在子夜鐘響後
浮腫的燈光下
輕輕地搖晃
新來的皺紋；
牆角有餓死的蟑廊
桌上孤獨的章句
和典雅在交談，
在不透氣的房間裏
我們手裏握著地圖
指著世界一個一個角落
去征服
從腳底不斷生長
的山
用掌紋計量人群的歷史
咀嚼
從愛欲的屍體剝離
的詩句
我們夢到
騎著馬翻越過人和獸殘殺的城市
涉過無數頹圯的村落和橋樑
遠赴森林深處
觀看原始的婚禮儀式
然後啣著草桿裏微甘的露珠
在潮濕而陰暗的
一日醒來
聽文明的炭火推擠著地球
的聲音
（是誰不小心放了第一把火呢？）
我們邁開螞蟻的步伐
尋著獸蹄
探勘地球
以及地球的朋友們
帶著眼睛
和眼睛的朋友們
讓風把門
關起來
揚起的沙塵
指向上方
一顆裸露的星體初昇
我們慢慢地趕路
在夢境鮮明
而記憶依然時
我們呼喚
文章出處：
現代詩復刊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