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開始時
是一些長得令太太心寒的甬道和濃烈的茶味的倉庫
急促的腳步一直要到
十九世紀法式漢味的古玩把她重重圍住
她才竭下
陶瓷的裂綘中
一股溫暖
如無數的手指
撫著網住她全身玉色的神經
母親啊母親
微弱的叫喚
自遠遠的河面
顫動著
雨霧中的寂寂的屋脊
馬蹄由卸貨的碼頭
一路得得的
把狹窄的一條小街踏成一支歌
孩子們從黑色的地窖傾出
追逐著
還在弄衣帶的女子們的背影
神秘的茶葉洋行
終於把不測的深度
開向稚氣的好奇的眼睛
母親啊母親
一切的風浪都給河口堵住了
我們已經停在妳軟軟的胸懷裏……
微弱的叫喚
自遠遠的河後面的
觀音山的後面的
風浪的後面的
一路顫著
破落無人的窗戶而來
幽幽幢幢的法國式的廢堡旁邊
她倚著水門
看著滿是髒物的石竹出神
她摘下一懷紅色的石竹
在河面上浣浣
但不插
她把長髮放下
簾著廢堡和紅色的石竹
雙乳是兩隻浴後的白鴿
自髮簾裏飛出
兒子啊兒子
這就是留給你的
唯一的側面
　　　二
九曲腸裏
矮屋擠壓著矮屋
向黑色的南
向黑色的北
破裂的門楣上
彷彿是
杜先生的詩句
暗水流花徑
春星帶草堂
暗水流著婦人每月的排泄
防洪堤上一點煙星
領著一個東傾西倒的醉漢
閃避著木板簷
狠狠的狙擊
沒想到太陽出來的時候
竟有一所牙牀畢露的幼稚園
吞吐著如此多的天真
南也是
北也是
晾著
一百多年的
鹽與死亡
錯雜的鐵皮屑
和孩童們
那麼不在乎的
便溺……
說永恆
道永恆
城隍廟香火繁盛
白無常黑無常
依鼓樂離去
媽祖膝前
一車砍好了一半的佛像
瞪著茫茫的獨目
向
喧聲沸騰的永樂市場
永恆的是──
永恆的是──
永恆的是世代相傳的
腥羶
　　　三
跳、跳、跳啊鹿
跳過外婆的臭腳布
跳、跳、跳啊鹿
跳到長虹落雁處
編結著不知日月的辮子的
鹿
跳著由廊柱割成的
金黃的格子
用她的舞把光陽的碎片
串一條項鍊
跳、跳、跳
跳、跳
跳
春水擊傷了所有的初生的魚
花朶在煙屑濃烈的淡水河邊呼喊
呼喊不為人知的淒切
從國民小學舞著陽光的碎片回家的鹿冷不提防的
　被瞿然突出的巨大無朋的違章建築所擊倒而跌
　落在坐在幾塊剛鋸好的棺材板上的老人全神貫
　注的象棋盤上
未被覺察
每天三次由廸化街繞涼州街經安西街入歸綏街到
　綠燈戶的總是如此悠揚的出殯的儀仗隊的音樂
當然，那不是奏給你聽的
因為你沒有知音的心境
那個導遊小姐操著純粹的日語滔滔不絕的說著
　　　四
一根乾　的瘦長的扭曲的樹枝
爬著一叢又一叢
濕瀝瀝鹽味的蒼蠅
黑色的花冠
閃動
啊，這條街真像一個壽字
壽衣的
壽
壽器的
壽
　　　　　　　　　　　　　一九七０年三月上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