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帖
無風的正午，寂熱的白日
太陽撒透明的網
我執筆
　　　（啊，濃重的開端！）
音樂搥擊著樓下
朋友，信如此汹湧著
升起復沉落的日子
一種蛻變瞿然的曲現
此季無鴻雁，無燕子
無照明，無符籤
漫長的城垣上
冷光顫震
神靈飛越……
有時我們演出奇蹟
去抗拒海
追逐我內裏的
一齣戲
如此快閃過的是什麼？
　　　　　　　寒鴉？
微明的夏天裏的一排手指。
去吧，泛湖去
　　　　　　無舟可渡
獨上西樓
月復如鈎？
動態，聲響，神采
不見，不聞，不覺
音樂停止了，拖遢的足音
旋梯而上。
　　桌子沒有軋然作響
　　這裏沒有扇子、屏風
　　空義的形象：
　　物與我
朋友，我想著你，寫著
而欲言末言
汗濕紙筆
詩意何去？
我如日下垂條
意欲龍潭見像
或許薄暮來時
太陽會給山新的形狀
星會傾下你我一些字語
我渺小，一個陌生人
且無詩可奉：
抬望眼
　　鳥點破天藍
　　第二帖
奪目的景物晃動
乳色的記憶如流：
防寨與樓臺
騰騰欲沸
碩長的影子伸著
吉軻德先生的手
向焦慮的城砦
一室的孤獨
一世界的
由灌木到灌木
由霾到霾，依著
紗羅綢緞的溜聲
（來！）
　　電線顫然
（來！空氣給你的指示！）
沒有思形，沒有意象
日復一日
穿過沖淡的虛無
而沸騰的馬路上：識歸人？
在夢與幻夢的時刻。
我是煙渦裏
一個明亮的圖象
遺忘已久的夏季
促我重入
奧德賽穿越的門
閃爍的事物！日用的糧食！
黑暗的坦途！
啜一些陽光
或一夜的星辰……
「一壼茶，一局棋
一些花生給我和你
消此瘦削的夜色。」
「我等著七月七日的
蠶絲……。」
「我寫煙屑的哲理。」
然後馳向運行的天空……
長的是吉軻德先生的手影
　　是運行的天
　　是靜止的地
音樂自頂逢滴下
我們來織一束喜悅和幻想
日出日入光照影覆
荒謬的天候迫我受辱於
象－象－象
我可以期待對岸的顯現嗎？
（來！）
　　遙遠的號聲顫然。
這是無夢的季節，朋友
聲、光、影凝合在
轉動的階梯
我是巨靈？我是流蟻？
　　　　　　　　　　　時在香港
　　　　【附記】
　　在那段不為時間所驅策的日子裏，我寫過好一些這樣的信，但大多已寄出而不留存，（大概瘂弦手上還可以出一、二帖，）以上二帖是僅有的底稿。信札重自由舒伸，隨物賦形，字多不鍊，詞多不修，與我一般的詩不盡相同。這二帖信札從未發表過，今附印聊備一格，以贈詩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