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一次路過我都默默注視
以俯身臨崖之姿立在斜坡上的那株樹
從容地在風裡晃動綠葉爆開一朵朵紅花
我突然感到一股強大的力度
無聲地沈潛在泥土下
抓緊一個隨時傾頹的世界
當我的意識裡突然刮起暴風
你仍然靜止
在混亂的秩序咆吼的殺伐聲中
你仍然靜止
憑藉甚麼？沈默而堅持
撕開心靈的根緊緊抱住大地
默默催勁固持天地的軸心
不讓一片泥土碎散成塵
我知道你無時不在我的腳下
托起我也托起這世界
一切風光的根源
你把自己留在黑暗裡卻包孕
鳥聲，和塵世的花季
　　2.
我們都喜歡色彩，這所以
公園的草木競舉江南的風光
繁花的亭台半浮在風裡
掩映著葉子的小橋
抱欺我不是蜜蜂和蝴蝶
不會駐足嬌柔的花辨
採釀甜膩的語言
沈默在喧囂以外，我喜歡
荒山上那大樹蒼老的紋理
曲折迴旋轉出臃腫的木瘤
埋藏著生命豐富的情節
洞穿的軀幹
是時間的蠹魚在循環閱讀
它聽到纖細的吸水聲，源源挺送
下面甚麼也沒有
只零星爆出地面的樹根
蒼老而寂寞，這大樹屹立在我們的眼裡
看不透寬廣與深邃
不把把它的根雕成煙斗和龍
自然舒伸，強勁的骨節撐起
隨時盛開又隨時飄落
花葉的聲律，和修辭
　　3.
開花的欲望早藏在種子裡
成為自身搶高的力源，不斷盤算
爆向一個燦爛的定點
此刻它像火焰突然閃亮
成為蜂蝶旋舞的中心
夜的蠻族圍著神像的光輝
高唱激昂的頌歌
我曾經像周遭的人
對著一瓣瓣美麗的圖象，凝視，期盼
等待它結出塵世的甜果
豐碩高懸，彷彿救贖的神靈隨時
降落我們的中間
我們都曾經成為仰望著
虔敬地注視，那些享受注視的英雄和神？
此刻我疼痛的頸項已厭於翹首
俯向一片實在的大地
終於穿過表面的視覺看到你們
平靜埋藏，纍纍的無名和謙卑
彷彿從太初開始就沈默在下面
永不終止為一片平安的大地探挖開闢
默默催勁固持天地的軸心
有一天，人間會升起一株聖潔的樹
我但願能化成雨水
溶入泥土走到你的根
　　　　選自《樹根頌》
一九九四年七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