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適越而昔至──莊子

　　一

卸下地球，波音七四七
倏的把我懸空
眨眨眼，台灣就化為飛行屏幕上
一縷青煙
溺於西太平洋的琉球
嘟嘟冒出一個氣泡
東京很沉不住氣
沒接棒就搶上北海道
擦過庫頁島
甩掉堪察加
阿留申珍珠項鍊
已在白令海峽脖上閃爍了

國際換日線

機艙哄起一片驚呼：到了！
親愛的朋友們準備對時吧
請把八月十八撥回八月十七

　　二

天盡頭到了，天外還有沒有天？
太陽不行了，有沒有備份？
夸父請放慢腳步
你已走過頭，被你擊敗的太陽
必須換上電池還給我們

按照曆法，十二點一到
今日就遜為昨日
十七過完，為何還過十七？
一定是無底黑洞偷放蝙蝠
吸乾了陽光
齧斷時間的腳筋
上帝祇與我們同在
時間則與我們同體
一落烏托邦，便感覺
時間是最最切要的大神
它癱瘓，我們就被卡住
不上不下，不往不來
生命歸零
無向度，無寄託，無臭亦無聲

離開，而沒有抵達
永恆與永劫誰是誰非？
風吹
幡動
老僧揮棒一喝：心動！
大氣流行與日月盈昃
攜手翻雲覆雨，以春夏秋冬為呼吸
時間是動物，在植物的空間
畫出優雅的曲線
弓弦溫柔地一擦
就冒甜美的火花
一種精緻的語言，唯巧舌能說
有還是無
酸甜還是苦辣
超乎象外，而得之圜中只有一字
道
萬物不可須臾離。而我們仍在
離開，沒有抵達
時間不會被悶死，但已被閹割
不能和空間交媾
我們越來越輕
輕是飢餓狀態，越餓越無我

　　三

一條懶蛇深藏潮濕的洞穴
頭枕十八，尾巴勾著十七不放
且用腥臭的毒液催我們冬眠
冬眠是廉價涅槃
而涅槃
恰是劫灰墳場

然而請勿出聲
聽聽這嘀噠──參橫斗轉
蕩著甲子的鐘擺
這是哥白尼揮刀斬渾沌的回音
一半為陰
一半為陽
地球吃上太陽的排檔
不再原地打滑
互不相涉的原素
結成金木水火土鏈條
萌芽
開花
結果
墜落
生很歡忻
剋呢，當然很酸、很苦
渡盡劫波
今日原是昨日
此岸也是彼岸

　　四

西雅圖到了
航機的播音猛的把我推醒
我揉揉眼，轉身推推時間
他依舊鼾聲如雷
原來時間並未停止呼吸
我滿懷信心，邁著十八日步子下機
我發現
日子還是亞洲的日子
亞洲太陽已交給美洲了

附記：我於八月十七乘飛機來美，故以十七做時間基準。一九九八年十二月於康橋。

文章出處：創世紀-118期-旅遊詩特輯-1999．春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