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入畫
一登船就心知有異
這富春江嫵媚得有些蹊蹺
分明青陽照眼明
卻又空翠濕人衣？
果然，行過一截玻璃魔毯
舟子就趕我下船
往〈富春山居圖〉一推（註）
噗噗掉頭而去

註：
黃公望名作，現分為二卷，一藏台北故宮、一藏浙江省博物館。

二　登釣臺懷嚴子陵
石階是一架鋼琴
穿插於修葟綠蔭之間
奏完一曲高山流水
就上坦坦巨石了

不臣於天子，不臣於名物
遁就遁到連天上那顆犯帝座的客星
都不許被天官發現
與猿猴對奕
與影子對酌
與螢火蟲對舞
與長嘯的回聲　隔江對話

誰會問你
釣魚　還是
釣雪？

三　西臺猶聞痛哭聲
臺荒　亭瘦　碑
正是謝皋羽先生慟哭處
上千年了
輕輕一捫，我仍聽見哭聲
聲　聲　都帶血

一建國就元氣不足
百姓常常接到病危通知
一次中風，宋朝就半身不遂了
英雄只能當一根拐杖
志士至多作一帖補藥
一支殘燭
還能禁得一陣暴風嗎

楚人失弓，楚人得之，
不過是政府換塊招牌
宋人失國，元人得之
就不等閒於改變身分
你是失根的蘭花（註一），作人只許作第九等賤民
甚至「殘年哭知己」（註二）
在荒僻的山崖
連他的名姓都必須改用替身……

註：
一、宋遺民鄭所南畫的蘭不畫土，喻失國。
二、謝翱〈西臺哭所思〉詩句。石碑反面刻有謝氏〈登西臺慟哭記〉全文。

四　江干步月
步上滄波橋（註一），妻一把拽住我的胳臂
你想捉月嗎！
我莞爾一笑
哪裡，是李白邀我玩水球
你看，球被他踢到天上去了

風光卸粧了
潑墨的江面，星芒正亂針刺繡
當對岸一盞漁火在山的倒影中悄悄駛過
軒然劃出一道波痕
一隻受驚的水鳥，貼水起飛
簌簌題下兩行俳句
好一幅「剪取吳淞半江水」（註二）！
風已迫不及待，動手竊捲而去
月亮伸手壓住，在落款處蓋上一枚圓圓的印章

和一首吧我的詩人，妻不懷好意地難我
順便蓋個月亮郵戳。
我撿起一塊石片
側臂打個水漂
僻僻僻……濺起一串水花 哈哈哈

註：
一、滄波橋為裝飾石板橋，在嚴先生祠堂前石岸下，
　　供人貼水玩江。
二、杜甫〈題王宰畫山水圖歌〉。

一九九五、九、四
文章出處：創世紀-109期-楊平專號-1996．冬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