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樹
秋老，咆哮的噴水柱掌摑而至
打糊了妝點街容的彩色遊行
風雨與雜亂的標語
在無人的水泥廣場飛奔入
那排釘根於泥土
在雨勢裡高高低低
潦倒後傾的苦楝樹
遠方那仍選擇風衣前進的男子
低首 抑帽 疾行，憔悴地
用倉促不已的足跡
涉越水灘上模糊的自己
在風勢裡攪拌旗語
向天空置換履歷
然則 滿天風雨與雜亂的標語
在無人的苦楝樹林裡飛奔入
溫暖咖啡館短几上的當日晚報
來往的顧客像離鳥駐足端視
在多選舉國家沼澤般的時局
偶而棲息又漂泊 駐足又離去
用選票更換日記寫法，選擇
用飽脹的胃刷行甜蜜的蛋糕
舉起刀叉藉咖啡微苦的後勁抒發國事
核四在意識型態中憤怒發電
舌頭隨政治版上臃腫的爭議
不斷換季，穿戴長短濃淡殊異的衣裳
品味略比
80年代 窮哈哈 老穿破牛仔褲，卻
整日為理想抗議的大學青年
晚熟。
無風的日子，鐵窗玻璃外的苦楝樹
飄搖不定
秋老，甚麼顏色
占滿失焦鏡頭的染色體？而
拒絕抽身告別的
苦楝樹仍以瘦枝硬椏扛著口號
彷彿用脆弱骨骼承擔
理想與現實間落差的力道，在強風裡
每則苦戀的故事無不振振有辭
是另一個著風衣的男子在雨中振臂
枯立於斷臂人長袖般空洞的街巷
散播戀人遠去後的指紋
吸納著雨水，根的流域
網佈氾濫在時局底
固執地抓著土地
在荒謬敘事中努力滋長難得的果實
一如戰事前線，在彈雨裡
裹著破毛衣的受孕婦人，啊
今年的苦楝子
會不會流產？所以
風雨與雜亂的標語
仍在苦楝樹林裡徬徨夜奔
像一枚枚被廢棄的書籤夾雜
入不曾遠航的帆布鞋底，我們僅能
在抨擊過後失望的後座力中咬唇作啞
在如刀的秋風裡張揚易折的頭顱
在擁擠的末班公車裡雙手抓著手環
搖搖晃晃地揮別時代
或者 —— 投降 或者 ——
但，一些些詩人在感情溫暖的風景裡
忘了回來
但，一些些詩人在冒風擋雨回來之後
始終缺席
少數詩人在監獄中
像賴和用筆桿吐出文字藤蔓
穿出鐵牢盲目地禁錮
穿出千百面太陽旗捲起的一片夜
不眠地摸索真理的光芒成長
白色霧季後從人群裡發聲的政治詩
沒了曖昧隱蔽變得微不足道
貼在喧嘩城市裡的小巷電線桿
無星之夜，與小廣告瑟縮躲在明滅不定的街燈
被醉漢與流浪犬大聲朗誦
啊，誰為政治與泥土間
牽上一條不必付費的電話線？
為何，咖啡館閑閑的昏黃落地窗之外
滿滿的風雨與雜亂標語
重新飛奔入無人廣場外
不同時代原來是
形似的透明瓶子
我們從這一只換到另一只
保持吶喊嘴形
卻始終聽不到聲音
有雨的日子，玻璃鐵窗外的苦楝樹
沙沙作響
文章出處：
第四屆墨堤文學獎第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