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不知已經是第幾日，江畔樹下
攸然醒轉，只見衣裳上的芳草業已凋零
捧起一撮枯黃，幾縷幽香猶在
悵然地懷想，它前日的潔白可愛

遠處，東方未白
村裡的少女嬉鬧走過
其中柔髮即腰，眼神溫順的一個向我走來
素手合十，恭敬遞給我一穗芳蕙

「大夫，村裡正在祭迎諸神。」

我肅穆地收下花穗
少女的髮在曉風中拂散開來
淡雅的香氣活甦了四周腐朽的死寂
不遠處，村落祭台旁的火光熊熊
轟然燒亮黎明前的夜空
這提前的曙光，是祭祀的前奏
是敬畏日神的子民一份崇高的誠意

２

女嬃，我蒼白多情的胞姐
任憑樹枒扯破五彩羅裙
走壞了繡花絲履
來到江畔，來看我
隔著一畦蘭芷的幽香，
她問：「汝，何苦？」
我按住腰際的玉鎮回答：
「憑父親給我的名，
憑那靈脩見忘的誓言，
憑我九死無悔的衷耿。」

女嬃黯然，面江，輕輕吟起：
「昔日我在後庭種有佳樹
當它吐出第一瓣嫩葉時
園裡都是它天賦異稟的芬芳
我懷著滿滿的興奮
拔去園中所有不堪相配的菉葹
親手為它砌起五彩石籬，小心呵護
這樹綠葉白華，果實摶圓金黃
夏風起時，枝枒不輕易隨風婆娑
冬雪紛致，它亦怡然挺立。
靈氛告誡我，異數異樹
只能澆灌以融有高山冰雪的河水；
如今三年乾旱，河水枯竭
我該冒著橘樹靈性染污的險，澆灌以普通井水
還是，該讓它滿盛著靈性的光華
美麗地死去？」

我摘下高冠，扯裂衣襟，嘶吼：
「姊姊，姊姊！
春秋代序，時光鞭策快馬遠去
美人遲暮，情何以堪！
如果妳都不懂我
還有誰懂？」
女嬃無言
拂淚，拂袖離去。

江水波濤
清流滾滾，濁流亦滾滾
一條江水怎能濯足復又濯我纓帶？
東山零雨飄飄
西山晴雲渺渺
我頓足蹉嘆，仰天太息
問！我要問！
我要問是誰，開天闢地
管轄日月星辰山川百岳的時序，又
掌管了生命的時鐘
生老病死，巧妙的佈局？
是誰，戴著天命的面具
操控一切歷史的必然？
光憑因果，忠奸難分
是誰，在山禽回穴昏鳥歸巢之際
仍在江畔躑躅，苦苦等候
是誰，盟誓猶言在耳
年少壯志滿懷如風中鼓張的帆
船待發，我們躍躍欲試的氣盛年少待發
江水無垠滔滔
滔滔之外更是無涯的遼闊

３

村外五里就聞得到美酒佳餚的氣味
殽蒸蘭藉，桂酒椒漿
絲竹笙歌，鼓聲不絕於耳
司祭華服善舞，姣好容顏如同日神般明亮光潔
我且狂飲三盅，脫去襤褸長杉
取來祭籃中的花卉
腕上頸上髮上衣裳上
能綴滿的都綴滿了撲鼻的馥郁
我踏著鼓拍，加入司祭妖嬈的舞蹈
緩節安歌，安歌緩節

瘋了，瘋了
醉了，醉了
一室瓊枝的芳馨
一身琳瑯的鏘鳴
遠了的是巫覡劍舞的樂拍
近了的是數化不定的你
日暮西山，樂聲漸歇
眼珠柔黑的少女
將懷中的蘭芷重新綴飾到我衣帶上
我走向祭壇飲一盅再飲一盅
遠了，近了
遠了的是背誓的你
近了的是靜謐的江水
粼波漾光，徐徐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