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詩學】趙野
語言與歷史事件
九十年代大陸地下詩刊作品選輯
我一直覺得詩是一件純個人的事,是秘密的臆想、好奇、恐懼、愛情、反抗,以及一點小小的自虐和虛榮。所以我常常回到過去,正如赫爾博斯所說,過去是我們唯一能夠擁有並支配的東西。1.
對我而言,回到個人的歷史幻象之中真是妙不可言。沒有什麼情感和事實,我們在歷史中找不到它的回應。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麼新的詩的內容,「我們總是在寫前人所寫的一切。」2.
但我並不直接寫歷史中的事件,我感興趣的不是人物和事實,而是隱喻和背景,以及一種深厚的夢魘一樣的氛圍。
盡管這樣,我卻不喜歡生癖、深奧、怪誕以及太具古風的詞匯,我喜歡用那些樸實和平易近人的詞匯。我認為詩的力量來自結構,句法和準確的詞語組織。
我竭盡全力而為的,不過是企望探究作為生活態度的詩的可能性和漢語的可能性,後一點尤其充滿了誘惑,像天文學家望遠鏡裡無窮無盡演變著的星體。現代漢語是一種不成熟的語言,特別是在它被平庸的社會意圖和政治目的所充斥後。而正是在這兒,我們的能力有了更為廣闊的場所。
在我的想像裡,應該有這樣一種語言:它簡潔,硬朗,生機勃勃,是完全的現代語,又充滿高度的隱喻性,既是歷史事件的,又飽含個人經驗。還應該有這樣一種詩歌,堅定,沉著,像季節一樣,我們不能拒絕,也無法回避。
米沃什談到,他的母語和用他的母語寫作,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3.我常常也以此自勉。在我們的時代裡,詩是最卑微的事業。它完全沒有理由要求人們的注目,但有著安全和生存的權利。詩人亦是如此。因此,我願意為漢語努力,哪怕僅僅是為了我自己的一點莫名的愉悅。
最後,我想談一談博爾赫斯的一首詩,或是讓博爾赫斯談談自己的一首詩。因為博爾赫斯在這首詩中處理事件的方式,和我的有相似之處。博爾赫斯是我的英雄,我為這種相似感到高興。這首詩的題目是〞Endymion on Latmos〞,Endymion是希臘神話中月神所愛的美少年。博爾赫斯這樣寫道:′Endymion on Latmos′是一首神話詩,也是一首個人的詩。正如所有的神話一樣,Endymion並不全是想像中的東西,也不僅是一個概念,Endymion代表著所有的男人。我們都知道,一個男人在被愛著時,他總是被神愛著,被一位女神愛著,被月亮愛著。我覺得我可以寫這首詩,在我的生活中,我也像其他人一樣,曾經一次、兩次或許三次做過Endymion,被一位女神愛著……Endymion和月神的故事,可以說代表著愛與被愛的事實。我努力使這首詩充滿生氣,而不做人感到它僅僅是Lempriere的《古典詞典》裡的一則故事。事實上,這首詩講的是我個人的命運,和所有地區有時代的男人們的命運。」4.
注釋:
1.2.4.「Borges at eighty:conversations」
3.Czeslaw Milosz:「The Captive Mind」
文章出處:
現代詩復刊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