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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詩學】蕭瑤

 

關於蕭瑤

東海一梟(筆名),原名余樟法,筆名蕭瑤、若愚、碧俠等,1964年12月10日出生於浙江遂昌縣龍洋鄉,當過農民、流浪漢、打工仔、記者、某公司法人代表、總經理,現為無業遊民。

八十年代以來,創作了大量的新詩、舊體詩詞、散文、雜文、隨筆等,先後在海內外四百多種報刊雜誌發表作品二千餘首(篇),陸續結集出版了新詩集《浪子吟》(香港金陵書社出版公司1993年版)、《未必逍遙》(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劍魂琴心》(廣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在命運之上──中國詩人自選詩叢•蕭瑤卷》(作家出版社1998年版)、散文集《呼喚英雄》(新華出版社)、舊體詩詞集《逍遙山莊詩稿》及續集、三集、四集(均由銀河出版社出版)。

 

意象淺說

一、 形象思維

  形象思維,是思維科學和美學中一個重大的基本問題。簡言之,形象思維(藝術思維)是相對於抽象思維(邏輯思維)的一種思維活動、思維方式。抽象思維由具體走向抽象.捨棄個性以達到對共性,普遍性的認識,形成概論、判斷,得出公式、定理、哲理、規律、理論;而形象思維,則創造出與共性相統一的個性鮮明的典型形象。形象思維,是一種靈性或者才能,就像在掌子面上的礦工一樣至為艱苦的勞動,不過詩人開採出來的不是煤,而是意象。

  詩人將這種思維和藝術的礦藏提煉熔鑄為一種合金。一首詩的高下之分,優劣之別,其審美價值,就在於這合金量的多寡。

  在詩詞創作中,形象思維是具體的,個別的,現象的,血肉的,形狀色彩的,姿態動作的。形象思維是「凝想形物」、是「物以貌求」,它求的是意上之象。在創作中,形象思維與抽象思維,是鳥之雙翼,車之雙輪,同體而異用,異能而同功。相對於詩詞創作而言,形象思維尤其重要,有的詩人苦心孤詣寫了一輩子詩,也未能領悟形象思維的真諦。就隔著那麼薄薄一層紙,在外面打轉,終不能登堂入室、進一入流境界,呆謂遺憾。

二、 意象

  一般而言,形象思維是排斥空洞議論和概念化的,於詩創作而言,即產生了意象,詩人的立意與所描寫的物象完善結合。意象,是抒情文學特別是詩的主要構件之一。遠在南朝梁劉勰的《文心雕龍.神思》中,就用過意象這一術語:「獨照之象,窺意象而運斤」。胡應麟在《詩藪》中說:「古詩之妙,專求意象」。意象,即意與象,主觀與客觀兩方面的結合和統一。是神會於物,因心象.是神與物的交會,現實事物在詩人情思擁抱中的升華。

  意象要有象,即形象、物象。物象,是一種客觀存在,但當詩人把它作為表現、描寫的對象時,物象就打上了詩人主觀感情的烙印。因而成了「人化的自然」,與客觀存在的自然有一定的差別,有了生命,有了作者的思想感情在內。

  例如「菊花」這個意象。菊花也稱黃花,自古以來詩人都喜歡詠菊。最早記載見於春秋戰國,以屈原《離騷》借香草寓心跡詠菊之先河。一般多作為清高、高雅、隱逸、素潔、脫俗的人格象徵。如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把自己的清貧自得與菊花的孤傲脫俗類比,寫出了清雅悠遠的神韻來。我是這樣寫的「含翠分黃意念深,有人默契費沉吟。群芳斗艷爭春去,獨向清秋展素心」。在我的眼裏,菊花如高士、如幽人,不屑與桃李爭艷,不屑向春風爭,而是一片素心,只展清秋。在不同的詩人筆下,菊花的形象還有許多獨特的、迴然不同的蘊意。在黃巢筆下,菊花成了農民起義造反的象徵。傳說黃巢小時候,他的祖父、父親以菊花為題命其賦詩,小黃巢信口就說:

堪與百花為首藥,自然天賜赭黃衣。

  小孩子就想黃袍加身,那可是殺頭大罪。黃巢父親聽了要打,祖父開明,命其再賦,黃巢吟道:

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寫的是群菊,卻充滿牢騷不平之氣,因為蕊寒香冷,蝴蝶也不肯來,解決的辦法是爭取平等,也擠進春天的隊列,與桃花一起。

  後來黃巢應試,名落孫山,他又借菊花抒懷。他的《不第後賦菊》寫道: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想爭取平等權利,和桃花為伍,邀春風春眷顧而不可得。即就改朝換代,殺盡百花自己稱王好了。他後來組織黃巾軍,攻破長安。最後起義失敗,這和他的「我花開後百花殺」的政策有關吧。百花齊放才是春哪。

  在李清照的意境裏,菊花象徵著心靈的孤寂和情感的落寞,「車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

  程硯秋有一首絕句又是這樣寫的《花事正開再寄叔通先生》:「松柏青青入眼同,好花不竟一時紅。懮心尚有東籬菊,正在風霜苦戰中。」和諧俏麗之中,有鋒芒、有豪情、有俠概,卻無黃巢的霸氣和殺氣。好一個正義的戰士的形象。到了宋末元初鄭思肖那兒,菊花成了大義凜然、視死如歸、死不投降的人格象徵:「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而在陳叔達的筆下,菊花又成了利慾薰心的象徵:「但今逢打摘,寧辭獨晚榮」。

  正由於「人化的自然」,有作者的思想意識在內,同一物象,可以形成含意不同的意象。藝術創作的創造性,也正體現在這裏。作者的思想感情與客觀物象,達到了高度的一致性和契合。

三、 意象的分類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乾坤萬象,盡可入詩。大而言之,分自然意象、人生意象、社會意象。自然意象中,論大小,有宏觀意象和微觀意象;論時空,有時間意象和空間意象;論季節,有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之意象;論地域,有鄉村意象和都市意象,東方意象和西方意象。時間意象中,又有傳統和現代之分。人生之意象中,可概分為身體、生理意象,生命、心理意象。也可分為現實意象和浪漫意象,顥意識意象和潛意識意象等等等等。總之,意象種類繁多之極。這裏,我們僅按詩詞創作中運用手法來略作分類。

(一)描繪式意象

  在各類意象中,詩人運用得較多的是描繪性意象。其特點是:著重生活場景、自然物象的描繪,不直抒胸臆,將意深含在象之中。如我的《詠雲》:「半世逍遙物外身,緣何自願落紅塵?出山原不圖騰達,化作春霖好潤春」。句句寫的是雲,但句句又表現了我大庇天下的火熱情懷。又如我的《偶成》:「僻谷幽居年復年,蘭香蕙質畫中傳。不堪移向街頭去,市與游人值幾錢」。寫的是某種高雅的花(或蘭或菊均可),卻又表現了我那種自尊自負又無奈的孤寂的心情。又如李白的《獨坐敬亭山》:「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作者領悟人生、傲然自得、委順自然的情感,雖然沒有明確表露,但通過飛逝際的鳥,遨遊天空的孤雲,巍然聳立的山巒,仍可令人感到那脫棄凡俗、孤高自賞的心理。杜甫的《四絕句》之一:「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好像信手拈來,恰似一幅「白描」畫,但在色彩、景物的選擇上,構思巧妙,搭配合諧,詩情畫意十分濃厚,可謂「極盡寫物之工」。

(二)組合式意象

  顧名思義,這類意象的特點是過渡性的環節被略去,意象與意象呈並列疊映狀,意象之間跳躍性很大。如「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意象成群,直接拼合、疊加,略去連接成分。然而這拼合並非信手拈來,而是經過選擇提煉。雞聲與茅店、月相配,人跡與板橋、霜疊加,才能表現出旅客聞雞而起的空曠感和侵晨上路淒清感。其中每一意象,均不可隨意替代,否則,詩的意境和氣氛就會遭到破壞。

  使用並列意象,必須注意意象疊加的順序:視覺的意象,往往由近及遠;聽覺的意象,通常由弱到強;色彩的意象,一般由淡到濃。當然,詩無定法,也可以逆行以收,出奇制勝的效果。同時,還要注意意象之間內在的聯係。杜甫的《四絕句》之一,既是描繪式意象,也是組合式意象。

(三)比喻性意象

  比喻,是詩篇感情形象化的一條重要途徑。詩人們在描繪客觀事物和表達思想時,均注意用簡潔明了的比喻將抽象的情思具體化。如我的對聯:「禪以似鏡時時拭,靈感如花處處開」、「丹田煉氣當神藥,半夜觀書作點心」,這裏「靈感」 「禪心」是本體,「花」、「鏡」是喻體,這顥然是明喻性的比較意象。

  還有隱喻性的意象,比喻關係均溶合到句子結構中去了。如李商隱的《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抵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月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莊生夢蝶比喻人事變幻,轉瞬成空;杜鵑傷春象徵往事可悲、內心傷痛;滄海明月,鮫人泣珠暗喻舊情已逝,遺恨無窮;藍田日暖隱喻往事如煙。喻體與本體十分契合、相似。作者以四個典故組成隱喻性意象,表現了一種魂縈夢寐的真摯之愛與迷離恍忽的憶舊之情(此詩中間四句同時也屬組合式意象)。

  西方象派大師龐德曾說過:「一個人與其在一生中寫浩瀚的著作,還不如在一生中呈現一個意象。」確實,一個詩人,一生中能發現、捕捉、創造一個與個性密切契合的意象,一個代表性原創性的意象,足矣。如提起大鵬鳥,我們就想起莊子,提起香草美人,我們就想起屈原,又如李白的月亮和酒,龔自珍的蕭和劍,都是詩人生命中獨特呈現的呈現的創造性的意象,別人無法取代。

四、 結語

  當然,詩也不排斥抽象思維。詩,可以用形象思維,也可以用抽象思維,可以含蓄,也可以直露,可以言情抒懷,也可以言志說理。形象化與抽象化是詩歌創作兩種手段、兩大支柱。

  我個人就偏愛也擅長抽象思維。所以,大部分作品,顥得不夠含蓄。熊東遨序拙作《逍遙山莊四集》中說:「或謂先生之詩直率有餘,含蓄不足,終是一病。余謂就風格而論,誠如所言;病之則不足為據。大抵詩的表現、不外含蓄、直率兩端,兩法俱佳,殊無高下。何時何地用何法為宜,不在於自身,而在於對象。河洲淑女,固宜軟語溫存,未可粗莽;若惡寇憑凌,則必得大刀向么子們頭上砍去也!有時霧裡尋花好,有時開門見山好,若執於一端,其趣反失矣。」此話極有見地,我有詩曰:

或者深藏或者豪,不同對象不同招。
美人在抱宜軟語,惡寇憑凌要大刀。

  至於詩中的哲理,可以形象表現之,也可抽象概括之。而能兩者結合,則最佳。如:「情到深時語轉淡,花當落後果方生」「事到萬難宜果決,山當奇險倍崢嶸」等等。

  詩的最高境界,是形象思維與抽象思維的高度統一。

文章出處:
乾坤詩刊第十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