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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詩學】鄒建軍

 

關於鄒建軍

鄒建軍,又名鄒嶽奇,1963年7月11日生,四川省威遠縣人,漢族。1984年畢業于四川大學中文系,獲文學學士學位;1992年到武漢大學中文系作國內高級訪問學者,從事《二十世紀中國詩學》課題研究。1997年到武漢大學人文科學學院學習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研究生課程。現任華中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中國現當代文學與外國文學教研室主任,女書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社會兼職有中國聞一多學會理事、中國現代格律詩學會理事、中華臺灣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會理事。武漢作家協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重慶《中國詩歌年鑒》編委、臺北《葡萄園詩刊》特聘編委。

出版《現代詩的意象結構》、《現代詩學》等專著;《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文論精華•新詩卷》等編著。近五年出版的主要學術著作有:

  1. 《現代詩的意象結構•本體篇》,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7年3月版。
  2. 《現代詩學》(與龍泉明合作),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12月版。
  3. 《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文論精華•新詩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12月版。

 

尋找自己的昀致

──讀藍雲的詩集《海昀》

  大海是蘊藏著美的。無論是掀天的巨浪或是微微蕩開的漣漪,都呈現著自己迷人的風采。在大海裡泛舟的詩人,無不刻意開闢一條屬於自己的航道,努力尋找屬於自己的語研和神昀,渴求用不同的方式表達這個世界上所共有的悲歡與追求。作為台灣詩壇──也可以說是中國詩壇的一員,藍雲也在自覺地做著這種艱難的遠征。令人欣慰的是,他的第三本詩集《海昀》標明了他前行的位置,又再一次向我們實了這樣一個真理:愈是自己的,也愈最大眾的。藍雲成功之處在於他用自己獨特的藝術方式說出了我菛的感受。讀他的詩,我們仿彿始終籠罩在他營造的情感世界,任其別具魅力的藝術創造左右著,我們乖乖地成了詩中那與眾不同的昀致的浮虜了。

  詩不僅是個人情感的渲泄器,更是一種大眾情緒的發言體。如果用一種常見的情調訴說普遍的感受,詩的感染力就大為削弱。只有從自己的獨個感受出發,採用不同一般的抒情方式,才可能具有新奇的力量。藍雲正是首先在這一點上與其他詩人區別開來。在生活中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痛苦,面對痛苦怎麼辦?詩人告訴我們,《當你淚盡時》:

    當你淚盡時,你就仰天長嘯吧
    不要做沉默的咽泣
    當一滴眼淚是一粒種子,一柱火光
    撒在受難的土地,照在黑暗的世紀

    當你淚盡時,你就仰天長嘯吧
    不要做弱音的呻吟
    當一滴眼淚是一首詩,一串鏗鏘的音符
    寫在歷史的扉頁上,響在人們的耳畔

這種昂揚與樂觀的調子,突然讓我們振奮起來。力度不僅來自感嘆的句式,還來自蘊於詩句中的灑脫、豁達與自信。這是歷經滄桑、飽嘗大悲大痛、大徹大悟之後的毫無牽掛的超脫,是失望、失意的大釋放。詩人一鼓作氣,把微渺的希望放大到使人從消沉的淵藪裏飛騰起來,在樂觀的陽光下自由翱翔。

  藍雲從沒停止過藝術追求的腳步,即使對千百人詠唱過的主題,他也要同中求異,別開新貌。他對愛情題材藝術把握和表達獨據特色。「當你去時/四蝕。月暈/頓覺天的重量壓向我/地在急速崩潰」(〈哀歌〉)詩人把自然現象移情為心靈世界的情感幻象,來隱喻痛苦。痛苦是無法衡量的,但詩人卻把它具象比為可以感覺到的「天之重量」。把離別的痛苦狀寫得這樣具體可敢活脫鮮明,在情詩中是不多見的。

  藍雲不僅僅停留於愛情作淺層面的揭示,最重要的是他對這一千古主題的精神內蘊作了深入的開掘。他把自己的審美理想透視塵世愛情,賦予一種出水蓮花般聖潔的光澤,達到令人神往的理想境界。

  一灣淺淺的海峽隔離了歸鄉路,孕育的無以勝數的鄉愁時。余光中的《鄉愁》、舒蘭的《鄉色酒》等佳作橫亙於前,後來者如果想和前人爭勝,就必須有別刊新境的獨特感受和跳出藩籬的不凡身手,否則就常常只能是前人的重複與回聲。藍雲是深諳此道的,故能獨闢蹊。他用夢遊故鄉的方法抒發他不能身游故鄉的惆悵,許多回鄉詩最隱合著對現實的強烈不滿,愁中有怨、有恨、詩作更具有現實意義。《凹凸境》也是一首含蓄的思鄉詩。在兒童玩具展覽會場,他觸景生情,想起了杳無音信的兒時玩伴,「曾是玩泥玩沙的小手/如今在玩什麼遊戲?」濃鬱的思念溢於輕淡的一問之間。我們看到了與以前不同的觀點角度:「夜夜,我都聽見海那邊淒切的呼喚/聽見黃河、長江的水聲湧到我枕畔」(〈永恆的火炬〉)詩人沒有直接擷取自己人生歷程的往事,而往事的回顧是最富詩情的,卻從關切不知下落的故人入手,錶達了對少年生於斯青年長於斯的故土懷念。《地圖》的藝術手法分明得益於戴望舒的《我用殘損的手掌》。面對地圖,他扇動想象的翅膀,穿過海峽萬頃的波浪,降落在記憶裡的家園。他歷數的每一件景物都飽含著感情,從他情調低迴的喃喃自語中,我門分明看到了在海峽彼岸頻頻西顧的海外遊人的形象。

  思鄉詩寫到這個層次已經不錯了,但藍雲不滿足於此。他話在代文化中尋找台灣與大陸的傳統血緣關系,在現實和歷史中構建橋樑。他有意識地選用「屈原」、「汨羅江」、「洞庭湖」等具有文化意義的象徵意象,溶進詩行。《孩童與粽子》、《吊屈原》、《遙望汨羅江》和《夢返洞庭》等,無一不是對傳統文化的尋覓,是斷乳期嬰兒對母親的呼喚,是基於現實的歷史文化與現代心理的連接。它的現實意義在於告訴我們,台灣文化的母體在大陸,傳統文化的血脈和民族心理的臍帶是永遠割不斷的。他把鄉愁詩,推到了異於他人的境界中。

  真正的詩人總是關注著現實。藍雲說「當然,除了自娛以外,有時,我也會基於人生的責任感,就其對現實生活的反映,表達我的關注。希望我所寫的詩,也能略具一點社會性的功能,而不致僅僅流於文字的遊戲,或個人的夢囈」的確如此,藍雲頗致力於現代都市生活的場景和情緒的表現與傳達,他用敏銳的感覺捕捉和把握都市生活的心理和節奏。《擠》、《鐵軌與蝴蝶》表達了人在工業社會中受限的痛苦和自由收活的嚮往。《農莊素描》與其說是對沒有污染的生活環境的渴盼,還不如說是不滿現實而尋找精神家園的哲理表現。《墓誌銘》把這種追求推到了極限:「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沒有噪音擾人/沒有空氣污染/戰爭到此止步/重擔於焉釋放/我一來到這裡就不想走了/這裡才是我永恆的故鄉」。然而他失望了,這美好的願望只能在另一個世界裡找到。這是他為生活在自然和精神環境都受到污染的人們設計的理想場所,也是他要遠離齷齪紛爭的世界的曲折表達。

  空靈峻峭,在神秘色彩中凸現奧義是《海昀》的又一特色。《夢》與《尋鞋記》等詩是偏向於敘事的抒情詩,表達的是對失落的茫然以及人生的不解「可是,當我將它穿好了站起來時/卻不知道我要走向何方」,(《尋鞋記》)這是困惑。「於是,我們就這樣依偎地走著/走過了山巔、草原/走過了海洋、大地/走到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我門就在那煙水朦朧中隱去」(《走在細雨霏霏中》)這是神祕。《自繪像》、《子夜吟》和《迷失的藝囈》等詩都籠罩在神祕的氛圍中。藍雲的詩最動人之處,是他從神祕的氛圍中表現他獨有的思索。《於是,開始追尋死亡》和《死,不朽的神》,把死亡和難測的命運寫得那樣可愛與空靈。他把生當作死亡給予,命運是可定與不定之間的幽靈。這些詩,很可以反映出他對世界的看法。

  綜觀他的詩作,藍雲走的仍然是現實主義的創作道路,他承襲傳統又能突破傳統,在許多方面都有自己的獨特創造。六、七十年代,現代派詩潮在台灣詩壇掀起漫天塵土的時候,藍雲沒有迷失自己,這是難能可貴的。但「我之寫詩,主要的是為了自娛──以此排遣生活的苦悶,填補心靈的空虛。既然是為了自娛,就不願太吃苦」的思想影響下,格調就不免低沉。生活有苦悶也有歡樂,怎樣選擇素材是詩人的自由,沒有用辨證的眼光看待生活則是詩人的責任。其題材,不夠豐富;其視野,有待開闊。也由於他在吸收外來東西方面不很熱心,藝術手法相對單調了些。在縱的繼承方面,很講究昀腳的布排,意境的營造,讀起來朗朗上口,富有詩情畫意。但在煉字煉句方面,則不願「吟妥一個字」而受「捻斷數莖鬚」之苦,這種故意的慵懶使一些詩句明顯受到了損害,影響了整部詩作的水平。無可否認,他的詩歌創作已達到了令人羨慕的高度。我們隔海祝願他永保青春的詩心,創造出更多更美的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