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詩學】韓廷一(三)
〔越代訪談〕絕妙才子.怪異詩人~紀曉嵐訪問記~
滿清乾嘉年間,號稱盛世。一時間出現了不少著名詩人、詞人與小說家,而其中兼有詩人、小說家、評論家與編纂家等多重身分的,則莫如紀昀曉嵐先生。
紀昀字曉嵐,一字春帆,別號茶星、三十六亭主人、觀奕道人、石雲、孤石道人。生於清世宗雍正二年(西元一七二四年),卒於仁宗嘉慶十年(西元一八0五年),享年八十二歲。
他的筆記小說《閱微草堂筆記》,在中國文化史上堪稱一大貢獻,足與曹雪芹《紅樓夢》蒲松齡的《聊齋志異》,鼎足而三。
為此《乾坤》記者,走訪曉嵐先生,以鑒讀者。
記:紀大學士,紀大學士!請接受《乾坤》詩刊熱情讀者的訪談。
昀:詩人這麼多,為什麼單挑我一人?是否我的《閱微草堂筆記》中的鬼故事,吸引了讀者。
記:這年頭談狐說鬼的故事,固然吸引人,但有清一朝像您這樣兼有詩人、小說家、評論家、編纂家等多重身份的人卻也不多,所以我要將您介紹給我親愛的讀者群。
昀:話從那兒說起呢?
記:先從您的家世出身說起罷!
昀:我名昀字曉嵐又字春帆,生於雍正二年六月十五日午時(西元一七二四年八月三日)獅子座。
記:獅子座的人有領導能力,組織力強,具有激勵人心的氣質……。
昀:何以見得?少拍馬屁!
記:您十七歲中秀才,二十四歲登順天府解元第,三十一歲進士及第,以翰林院庶吉士入仕……。
昀:這又算什麼?蘇東坡、文天祥莫不比我早出道,而且名聲在我之上。
記:您自三十一歲入仕,到八十二歲最後以內閣協辦大學士等同副宰相的職位辭世,超過半個世紀。
昀:「浮沉宦海如鷗鳥,生死書叢似?魚」官宦生涯嘛!無非是幹幹福建學政、山西典試,國史館總纂等文學侍從官而已。
記:「看花命酒、日夕流連,時以詩句相倡和」的文人生涯,正是身為知識份子求之不得的事兒。
昀:錢多、事少、離家近,的確是一種太平盛世的寫照。
記:您有沒有趁機幹點副業-買賣股票、炒妙期貨的?
昀:那倒沒有!由於我喜歡讀書,順手點勘了不少前人的遺集-也不知這算不算是「學術著作」,教育部連個「教授」的紅派司都不肯給我!
記:說來聽聽!您到底點校了些什麼書?
昀:像《陳后山集》、《劉侗帝京景物略》、《瀛奎律髓箋序正誤》、《蘇詩互閱始繕淨本》、《史通削繁》、《文心雕龍》、《王子安集》、《韓致堯集》、《唐詩鼓吹》等。
記:您這八、九本著作,有的連題目都教人看不懂;有的是讀書隨筆,您怎麼妄想通過「教授資格」的審查。
昀:總不能因為審查人的不學無術,就一桿子否定人家的著作啊!
記:您心中除了不平外,還感到十分鬱卒。
昀:正是「十八年來閱官途,此心久似水中鳧」了?
記:您花了九年時間,才完成的《閱微草堂筆記》呢?
昀:教育,教育!教者上所施,下所效也;育者,養子使作善也。是件很困難的事。
記:俗語說:「言者諄諄,聽者藐藐」收效不大。
昀:帝王以刑賞勸人善,聖人以褒貶勸人善。往往刑賞有所不及,褒貶有所不恤。
記:那只好以仙佛的因果來勸人為善了。
昀:所以我才借這一千二百六十九則傳聞和經歷的故事來驚惕人。
記:您設計了一個鬼神世界,把陰間的鬼神加以人格化、趣味化,使讀者在享受趣味之餘不失恐懼,再由恐懼收嚇阻之效。
昀:而且進一步的我以寓言方式,襯托出一個公正、嚴明、有正義的陰間世界……。
記:儘管陽間現世是個又黑、又髒的黑金世界。
昀:我用九年的心血和光陰透過一個豐富、複雜,多采多姿的神、鬼、狐、仙世界,構築起一套我理想中的道德倫常標準與治事處世法則,呈則出一個知識份子對社會的關懷與用心。
記:換句話說,這是您恫瘝在抱,抒發胸臆的嘔心瀝血之作
昀:結果大家只把它當作茶餘飯後的「談狐說鬼」、「志怪記異」消遣歲月之作。
記:這也難怪教育部學審會那些負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為往聖繼絕學」神聖使命的四「為」委員,沒把您的著作看在眼裏。
昀:那有什麼辦法?天下淘淘儘是一些有眼無珠的「南郭先生」。
記:您別發牢騷了,您也不去查查教育部公布的「專科以上學校教師資格審查法規選輯」的規定。
昀:誰去看那多如牛毛,文句又不通的法律規章!
記:入台(79)審字一三六四九號,寫的清清楚楚:「請勿以神學學位送審」。您的《閱微草堂筆記》通篇裝神弄鬼,玩狐弄仙,已屬「限制級」的作品,不遭新聞局查扣沒收就已經偷笑了,還想進學術殿堂。
昀:您的意思是教育行政當局,有時候雖也免不了「雞婆的」去「關切」學校重建工程,「關心」一家大學「國中部」的增班,但就學術審查來講,是絕對公正的!
記:那是當然的事囉!學術審查的公開、公正,對教育部來說乃是「皇后的貞操」,那是絕對不能懷疑的。這樣吧!讓我們談談您的《四庫全部》,這下您該眉飛色舞十分高興的事才對!
昀:乾隆三十八年我五十歲受詔總纂《四庫全書》,總共歷時十三年,直到乾隆五十一年才完成。動員了上千人才完成的「大部頭書」。
記:這部書到底有多大?
昀:高宗詔徵天下遺留,共一萬三千七百二十五種,命詞臣分類編纂出三千四百六十種,總計十七萬二千六百二十六冊。
記:為什麼叫他《四庫全書》。
昀:全書按經、史、子、集四部。
記:〈經〉指的是什麼?
昀:包括易、書、詩、禮、春秋、樂、孝經、四書等十類。
記:那史呢?
昀:史分正史、編年、治令奏議、傳記、時令、地理、職官、政書等十五類。
記:那〈子〉一定是諸子百家了。
昀:除了九流十家外,還包括釋家、兵家、醫家、譜錄、藝術等十四類。
記:〈集〉又是什麼?
昀:集部分楚辭、別集、總集、詩文集、詞曲集五類。
記:那簡直是一部「大全科」了。
昀:所以叫「全書」……。
記:意即《大中華百科全書》。
昀:誰說不是呢?它還是全世界最早完成的百科全書。
記:Really!不列顛大百科全書(1886-1902),大美百科全書E, Americana(1918),日本大百科辭典Dai Hya Kka Jiten(1931-1935),巴黎大百科Grande E. La(1971-1978);而您的《四庫全書》完成於乾隆五十一年(西元一七八六),足足早了人家一百多年。
昀:我可不是蓋你的罷!而且這部百科全書手抄了七部之多,為了藏這七部書分別建了「文淵」、「文源」、「文津」、「文溯」、「文瀾」等七家國家圖書館用以保存之。
記:就這麼一部書,您所受的榮寵優渥,足以讓千古以來的讀書人忌妒得去撞牆。
昀:自我擔任四庫全書總纂後十三年間,我的職務未動,但職銜卻與日增長:從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內政部次長)、兵部右侍郎(國防部常務次長)兼文潚閣直閣事、到內政部、國防部部長到加太子少保,併管國子監,位居三公兼教育部部長。
記:而且更帶給您身後不朽的聲名。
昀:可見乾隆皇帝對文化事業的重視!
記:真所謂「文章千古事,選舉得失間」,什麼都不必說了。紀大學士!您真的令人羨慕死了。
昀:可是教育部還是沒有給我教授銜。
記:為什麼?
昀:他們說:《四庫全書》是「編著」而不是「著作」,故而「編著不受理送審」(台(79)審字第六0六六號)。
記:那您花了七、八年時間所寫的《四庫提要》,應該是一部規模最宏大、體制最完備,評介最切實公允的目錄學著作。
昀:他們回文批駁我說:該書乃「量化」的敘述,而非「質化」的創見……。
記:阿門!我看您死了這條心吧!讓我們談談您的詩罷!
昀:四十五歲那年,我的兒女親家兩淮鹽運使見曾因帳目不清而慘遭抄家,我受到株連被謫戌烏魯木齊二年。
記:荒漠鷹揚、朔風流沙的放逐生涯,豈不沮喪、落魄、難堪之至。
昀:這時候我想起了孔老夫子:「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的話。我在兩年之內留下了一百六十首的《烏魯木齊雜詩》。
記:您把您真情如泣、如訴、如怨、全都流露在其中,而且真的可以「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欣賞邊關人情風土之美。
昀:所謂弓在弦上有不得不發之勢耳。
記:我拜讀您的詩集真是幽默、風趣、而且還別有所指,隱含民族大義。
昀:有嗎?
記:請看您的〈剃頭詩〉
「聞道頭可剃,無人不剃頭;
有頭皆要剃,無剃不成頭。
剃自由他剃,頭還是我頭;
請看剃頭者,人亦剃其頭。」
昀: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記:遺憾的是,我每捧讀您的《紀文達公遺集》,總覺得您所留下的詩太少了,以您的敏學、風流、才子,應該不輸給李白、杜甫他們才對。
昀:做詩容易,有時像吐痰一樣,脫口而出;做首好詩卻是十分不易,有時一修再修,一改再改,已經不成詩了。
記:舉個例子說說吧!
昀:像杜牧那首〈清明〉……
記:「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童叟皆誦,琅琅上口,遠近馳名。
昀:詩是好詩,但就邏輯推斷,它犯了上「上浮」的毛病。
記:怎麼說呢?
昀:基本上此詩每句的前二字都可刪去!
記:「時節雨紛紛,行人欲斷魂,酒家何處有?遙指杏花村。」豈不變成了一首五言絕句?為什麼?
昀:清明(每年四、五月)時節一定下,正所謂的梅雨季節,這詩主要的是寫下雨天,如果清明不下雨,這第一句即成空話,沒有寫詩的必要。
記:那第二句呢?
昀:路上兩字可刪。請問那個行人不在路上,沒有必要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二字;事實上,不可能有「水上」、「馬上」、「車上」……的行人。
記:同樣的,第三句「借問」又是多餘的,借問了以後什麼時候再還。
昀:你很開竅!第四句的「牧童」也是多餘了,凡路上行人皆可問,何必一定要問牧童?樵夫、村姑、葨夫皆可問;何況牧童很少上路的,他們大都在草地、牧場。
記:乾脆每句再刪兩字好了!
昀:變成:「雨紛紛,欲斷魂,何處有?杏花村。」
記:何不變成「雨紛、斷魂、何處?杏村。」
昀:那豈不成了馬致遠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元曲天淨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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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出處:
乾坤詩刊第十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