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劫奪了土地的
孑遺者
寄居在我的夢裡
長久以來
始終噤閉著口
他們那一再被改造的歷史
使他們僅剩的記憶
益加凌亂
這些失語症患者
日日怔忡地望著
我夢的四界之外
那陰鬱的現實
彷彿在等待著什麼的

我一再努力想喚醒
他們湮失的記憶
要他們回想
受傷害以前的過去
但最後，仍然是
一張張木然的臉
他們那空洞的眼光
卻直直地穿過我的心
這些深秋下的蘆葦叢
只是
無意志的生長
和蔓延著
我不禁感到有些絕望之情

可是，有一天
我看到一群雀鳥
從蘆葦叢中急急飛出
隨後走出幾個荷槍的獵人
恣縱的臉
微露著憾意
而那些被搜索過的蘆葦
斜傾凌亂的形象
一如那年二月
他們那被擊殺而倉皇潰散的
示威的隊伍

我從沒想到
我的夢中也有搜查者闖入
可是，即使蘆葦立足的
是這樣貧瘠腐敗的沼澤地
即使這些蘆葦長年隱忍不語
但，逃避捕殺的
那些驚飛的群鳥
不正是他們暗中呵護的
自由的信念嗎

——1980.12.10高雄美麗島事件周年
——《笠詩刊》113期，1983.02
——收錄於李敏勇編集《傷口的花──二二八詩集》，臺北：玉山社，1997.02
——收錄於「臺灣詩人影音保存計畫」DVD〈陳鴻森卷〉，臺南：國家臺灣文學館出版，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