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是饒舌家　是火　是水
影子疏離了實體　不
被龐大的實體疏離了
橫卧在石礫路上
影子是鬼火　火招喚火
燃燒在海上
燃燒著閃閃的海市蜃樓
影子是萍藻　想掩蓋海
卻漂在海面
浪波彈奏音樂　漂過海峽
發揮著饒舌家頑固的本能
影子是饒舌家
饒舌著永遠講不完的故事
故事開始
在盤古開天的時候
天和地　只隔幾尺高的距離
夾在中間　人類的裸露成為背信的根源
影子的文化開始
人類的裸露在愛與死的塢上
不必用竹竿曝晒長短不齊的衣衫
也不像現在
以皮膚和大腦的顏色
豎立互爭雄霸的旗幟
人人遇見了
就像螞蟻
觸觸頭　親親嘴
然後　各奔自己的巢窩去做活
去冬眠
去享受時間悠慢的歡樂
而影子的文化很悠慢
因為　影子是饒舌家
嘴在蠕動　身軀是軟體
影子是下等動物
生而分裂
死也分裂
死而不死　活也不活
只喜歡講講永久講不完的故事
──人類清醒了
就伸手摸摸手
腳踏地
確認這個世界在父母的相對中
在天和地的銜接中
很安定。
然而　在安定的人間
也有不安於室的……
有一天　父母吵架了
吵醒不幸的兒子耐不住困擾
想不讓父母太接近
太接近會產生暴虐和嫉妒
竟而揮起竹竿來
猛撞天　猛撞了一陣
把天　撞到好高好遠的地方
被星星們搶去了
影子是偽善者　力說自己真
挑撥是非　力說自己美
你知道嗎
那個不幸的兒子；人類
驅逐父親　終於
沒有父親　而只有
母親像守寡的聖‧瑪利亞
使這個世界一直畸形下去
經過石斧
經過鐵器
經過幾個世紀後的二十世紀的智慧
仍不能使人類滿足自己
人類仍不能滿足自己！
影子是地下工廠　能製偽善
偽善不二價　是真不二價
真不二價也有二價
是真真不二價
欺騙良家婦女
欺騙悠悠自在的風箏
欺騙誠實的稻穗
影子是爆竹　是威嚇弱者的
鬼胎　只知迎合阿謏天
空無的天
讓星星越來越閃爍
閃爍著讓兒子們
開始懷念沉默的父親……
層樓越增高
火箭越飛遠
天堂越接近
阿姆斯壯受到舉世捧場的那天
也有人躲在幽黑的層樓下
計算著無數增加的五角鎳幣而暗喜
也有母親哄著小孩說:
「你是媽姐廟前那個石獅子生的！」
小孩半信半疑
祗睜大了眼睛不敢叫
為甚麼不敢哭？
為甚麼不敢叫？
喊一聲冤枉也不敢！
嗨！影子是狂人　是水　是火
不淹弱自己
不燒滅自己
更殺人不見血
使愚昧的小孩們不敢哭
使大人們狂笑……
大人們知道小孩終究會長大
長大了以後會怎樣？
天和地　隔開那麼遠
現實的醜惡　擠得那麼緊密
小孩長大了以後會怎樣？
長大了以後
會怎樣？
講不完的故事是永久講不完的
無數的影子──
凌亂的影子──
影子是劊子手　是暗鏢
而劊子手向我笑
我也向劊子手笑了
我知道劊子手　就要砍我底頭
可是我　為甚麼
還要向劊子手笑？
只是因為　劊子手先給我一個笑
我還給他一個笑
這才是　互相不缺欠甚麼
不缺欠甚麼了的
這才是　劊子手砍了我底頭
我底頭會再生出來的理由呀
還給一個笑
這才是　生出更堅硬的頭
生出更多更美的頭的源泉呀
影子是肥豬　是尼龍衣
尼龍衣包著攙水增量了的肉塊
肉塊是女人
尼龍衣繡著透紅的徽章
那個叉開著腿走路的女人
女人是肉塊
──你竟愛上了她
這顯得愚蠢的
嗜好
在收穫季過了的田園
在蝗蟲的屍骸裡
你暴倒的日子也近了──
影子是怒目　是弱者
昨夜被殖民了的女陰還在怒著
有權者總是多疑的
心驚膽戰
而不放鬆地　計策自己
在敢恕不敢言的黃昏
插花的瓷盆
都是新買的　可是
愛賦閒的女人們
只耽溺於「歌仔戲」
不敢動腦筋
去想像夜晚被殖民的暴虐
只有痛苦
只有不是快樂的暴虐
不敢去想像
女陰腫紅了的結果
影子在白銀幕上搖幌了過去
影子是守財奴　是蒼蠅
以駛不停的慾望
到處尋找吸不盡的血漬
──在骯髒的巷裡
橫卧著很多
有錢就可隨意揭開的肉體
可是　有錢也無法接近的肉體
仍然像清爽的桂竹林
那麼青綠　那麼美！
難道陰道是簡單的路程
而子宮的構造就不複雜嗎
影子是狡獪的齒輪　是老頑固
稍有令人恐怖的智能
就大大擺起架子來
原來　古代文化像空氣般
吹撫著樹葉
涼快地觸撫臉頰
而頑皮的齒輪使它成為高氣壓
每次襲來的颱風
吹斷了思想的新芽
只有出人意表的想法
白雪的真實　隱藏在山嶺
縱使不綻開思想的花
年輕的男人們也不流淚
誰也不流淚
不流淚的精蟲常在企圖著
向子宮的深奧去尋找母親
意慾懷孕
──大地的母親依稀是健康的
影子是財閥　是安樂君
有錢就能使鬼推磨的
人類的一群
一直在貪圖安樂夢
讓嬰兒們　在搖籃裡
含著假乳頭　哭笑不已……
由於傻笑、貪吃而肥腸了的紳士
皺起眉頭
喋喋不休地說不句金諺絕句
就捏一次鼻汁
一丘之貉的你和我
甚麼是道義
甚麼是廉恥
甚麼是仁慈
甚麼是守法
一丘之貉的你和我
影子是光　是黑暗
太陽常在逃避夜，
常照著人類的背脊
讓女人們歡喜地裸露背脊
歡喜地把乳頭呈現黑色
面向黑暗　男女創造的歷史
只留下了紊亂與錯誤的紀錄
在巷間　氾濫著
長壽不老的靈藥
「海狗丸」
強腎補向　老不羞
電視歌星發呆的聲音
每次賣俏的諂媚
都震憾了睪丸皺巴巴的表皮
影子在光和黑暗的交叉中
成長
影子是房間　是標語
在誰也不在的房間
在有人凝視著我們的房間
誰也不敢講話的房間
常在舉行成規儀式的房間
為怕死　就必須喊口號
為達成慾望　就必須強暴
把那些許多新的標語懸掛起來吧
為不讓腐敗了的屍體
尖叫抗議
就必須處置新生命的胎兒
在婦產科醫院的垃圾箱裡
疊積生的縮圖
浸染在紅色斑點的綿球裡的
快樂和記憶和無意義的
羞恥的剝落
在婦產科醫院的垃圾箱裡
疊積生的縮圖
從女人做愛時的恍惚狀態
從快樂的記憶
去追逐死了的胎兒的行蹤
把許多新的標語　懸掛起來吧
影子是等待　是永恆
病入膏盲　就用巴拉松醫治吧
混蛋到家了無藥可救
埋入大地的死
大地的恐永遠是健康的
我們必須等待
從大地萌芽的死
等待一個死真正得到另一個死為止
真正脫離假死的狀態為止
我們必須等待
夢遊病患的裝甲車
在死谷裡夢見的死
不把死認為死的頑迷
我們必須等待
頑迷地反抗死的那個死人的頸部
慄然　低垂下來的　那個瞬間
我們必須繼續等待……
影子是戀　是淚
戀是從摟來的腰部滴下的淚
是剝開紅紅的荔枝皮
貪吃淨白嫩肉的　那種快感
影子是快感　是死
快感背負著死
站在黎明的岩上
被地球反面的人類享受過的
黎明之光　久未射進來
影子背負著死
死卻不斷地溢落下來
雖說不要丟落死
但恐仍然由時間的漏斗滴下來
那是惹人不願意的事呀
在所有的矛盾裡
影子為了自己的憤怒而顫抖著
用硬直的手指指人而罵
如今　影子卻遺忘了自己的影子
──你是影子
──你就是影子呀
站在黎明之光未射進來的
凹凸的岩上　久久
影子把自己是影子的身份忘得一乾二淨
　－一九七０、一一、一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