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女王型的
想對姨太太示威
梳迷你型的
想要多賺些美金
（下午的美容院飄著悶人的焦味）
老先生推進來的
不是花轎　是輪椅
蒼然的老媼坐著
宛如斷頸的白鶴
（誰願看到這樣子的同性）
然而
老先生以懇親的微笑
慇勤服侍
扶住她的頭顱
讓洗髮小姐洗她的蔥根
而老媼始終像是沉默的皇后
女客們遂肅然
以驚訝的眼
爭相探問其奧秘
懇親微笑的老先生
乃唱出讚美歌：
　　她曾是個好母親
　　辛苦養育八個兒女
　　當辛苦的花凋謝
　　幸福的花蕾正要綻放
　　一場病　奪走了她一切的美和聲音
　　到如今　苦坐輪椅十七年
　　每天推她出來看看街景
　　每週來這裡洗一次頭髮
　　讓她多享一點愉快和舒服
　　卻也不能補償她幸福的花蕾枯萎的悲傷
　　她已變成嬰兒
　　如此待她算不了什麼
聽到這般真摯的故事
熱吻攬腰散步的鏡頭都臉紅
青春與金錢都無法勝過不逾的恩愛
崇拜唯美的鏡子已破棄
女客們吐納感激的嘆息
　　何必羨慕比翼鳥
　　何必羨慕浮雲富貴
　　敬服　懇親微笑的侍者
　　祝福　沉默的皇后
而我深切感動
記取這幕恩愛的真諦
已然承受這幕啟蒙的故事
透視水晶球看到我的丈夫
他的臉正重疊著老先生的臉
編註：發表於《青溪》二十九期，一九六九年十一月號。收入詩集《覆葉》。一
　　　九七○年一月三日聯合報副刊薇薇夫人專欄發表〈好丈夫〉一文呼名，引
　　　起新聞界注意，接著中央、大眾經濟各報於一月五、六日紛紛刊出中央社
　　　記者的專訪。
附錄
好丈夫
薇薇夫人
　　有那麼一句頗冷酷的俗話：久病床前無孝子。伺候長期慢性的病人，大約是
一件能磨滅人性的事情，不僅辛苦，而且病人的心情，會深刻的影響了健康人的
心情，使人無法長時間保持正常人的態度，連子女尚且如此，其他關係的人更甭
提了（只有母親除外 ）。所以當一位陳女士告訴我這麼一件動人的事實之後，我
覺得應該讓更多人知道，這是一個難得的、伉儷情深的好榜樣，尤其在婚姻逐漸
趨向不穩定，把夫妻間關係當兒戲的人逐漸多的今天。住在台北市五常街一一六
巷廿號，有位可敬的林五長老先生，今年高齡已是七十二歲，他的老伴兒六十七
，不幸在五十歲那年病倒了，在輪椅上整整坐了十七年，就是對一個健康人來說
，也算是一段夠長的歲月了。老先生十七年如一日，親手調理妻子的三餐，還有
點心，替她洗澡、換尿布、處理大便，然後每天推著輪椅出來散步。炎陽天，老
先生就脫下自己草帽給她戴上；陰雨天，替她撐著傘；刮風天，替她圍緊毛氈…
…，比一位母親照顧心愛的嬰兒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最可貴的是老先生不但始
終如一地做這些，而且從不出一句怨言。有些人常常做出一付偉大的犧牲者姿態
，甚至一邊做一邊嘴裡怨聲不絕，無限委屈的樣子，這使得被照顧者內心更痛苦
，恨不能馬上結束殘生。
　　老先生像太陽一樣，每天照耀著、溫暖著病妻，他也深深地感動了附近的居
民；人有時是彼此影響的，對著這樣情深的丈夫，只要還有良知，誰能忍心拋夫
或棄妻呢？夫妻本是世上最親蜜的伴侶，除非有絕不能忍受的理由，都該相互扶
持，病時照顧，否則還有誰來做這些呢？戀愛時對方打個噴嚏，我們會趕緊噓寒
問暖，甚至寧願自己受凍，立刻把衣服脫下呵護；結婚後卻視對方的病痛為囉嗦
和麻煩，面對著這位老先生的德行，我們豈不慚愧？
編按：薇薇夫人文中的陳女士即指陳秀喜。
陳秀喜(1997)：《陳秀喜全集─詩集一》。
新竹市立文化中心：竹塹文化資產叢書出版社。第33-36頁。